本系列文章(可能的)参考内容(排名分先后):
- 各哲学家著作中译本
- 英文维基百科对应哲学家词条
- 未明子B站相关视频
-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 商务印书馆. 2017.
- 张志伟《西方哲学史》公开课
- 哲学史教程 特别关于哲学问题和哲学概念的形成和发展.上卷. (德)文德尔班著;罗达仁译. 商务印书馆.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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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主要讨论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后半部分(约前6世纪下半叶-约前4世纪上半叶),以巴门尼德的“存在论”为代表,古希腊哲学逐渐发生本体论转向,其研究对象逐渐从自然哲学转向形而上学。
爱利亚学派因产生于公元前6世纪意大利南部爱利亚城邦而得名。
克塞诺芬尼/色诺芬尼(Xenophanes, 约前570-前480),是爱利亚学派的创始人。
年轻时,克塞诺芬尼是一名吟游诗人。不同于大多数诗人以传颂神话传说为业,克塞诺芬尼热衷于颠覆当时的宗教体系。他否定了人格神的存在,认为这些神不过是人类依据自己的外形和性格所捏造的偶像。
人格神是缺陷的、特殊的,不配被称为神。因此,他也不接受荷马和赫西俄德对于神的观念,认为他们赋予了神一些连人类都觉得污秽的特性。
克塞诺芬尼认为,真正的“神”应当是唯一的、永恒的、普遍的、绝对的,这样的神没有形体,也无法描述,甚至于无法言说。这样的神是宇宙中的“一”,也是理性的化身。
克塞诺芬尼尝试用归谬法来证明神不是派生的:假设神是派生的,那么其源头只有两种可能:存在和非存在。如果神是从存在之中产生的,由于神就是存在本身,那么证明了神就是一切的起点;如果神是从非存在中产生的,显然非存在不可能产生任何东西,所以反证了神不是派生的。
与此同时,克塞诺芬尼也否认了运动变化本身。因为存在本身是不变的,没有起始、没有过程、没有终结,而存在之外的一切都是虚无。在“存在”这里,时间性是不存在的。
因此可以得出,运动变化,乃至于“发生”本身都是不存在的。不存在客观的运动,一切的变化都是主观感受(对于这一点的论证更多的要在芝诺那里完成)。进一步地,一切的运动变化都是以神为主体的主观运动。
当我们预设了这个“一”之后,“多”就无法诞生,毕竟这个“一”本身也并非是数量上的概念。一和多的对立,即是真理和意见的对立,真理是唯一的,意见是杂多的。人不可能了解或道出真理,因为“意见”沾染了一切。人即便偶然地道出了真理,也会因为“意见”的遮蔽而导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道出。
如果换一个角度,或许“真理”是虚无的,“意见”才是真实存在的?
巴门尼德(Parmenides of Elea, 约前544年-前450以后)据说是克塞诺芬尼的学生,爱利亚学派的代表人物。柏拉图《巴门尼德斯篇》对他的思想有所阐述。
他的观点主要集中在他的哲理长诗《论自然》II中。他提出了两条途径:
这里的“真理”,源于古希腊语中的 aletheia,即“不受遮蔽”。巴门尼德认为,万物的本原是一种单一的不变的“存在”,只有抽象的“存在”是真实的。
“意见”源于古希腊语中的 doxa,即公认的观点。这体现出他对流俗观点的批判,在他看来,一切对本原的探索和描述都是谬误,是遮蔽了真实“存在”本身的感官的幻觉。“意见之路”是荒谬的,因为“非存在你不认识也说不出”(非存在既不能被思想,也不能被述说)。又有:
可以这样理解:巴门尼德认为,只有具体的存在着的万物能够被认知和思考,而万物背后的所谓“规律”则是不存在的,一切的“变化”和“生灭”都是遮蔽了“存在”的感官的幻觉。一切对于“本原”的探寻都是尝试将不存在的“规律”实体化,这就走上了谬误之路。
巴门尼德的世界观阐述中只承认抽象的“存在”,类似于是克塞诺芬尼的“一”(也翻译为“太一”)。这样的存在是唯一的、连续的、均匀的、普遍的、完全的、永恒的。“存在”不动不变,不生不灭。在结构上,“存在”类似于一个球面,“存在”的影响在任何地方上是相等的,也就意味着任何具体的存在物是平等的。
And thus it remaineth constant in its place;
for hard necessity keeps it in the bonds of the limit that holds it fast on every side.
Wherefore it is not permitted to what is to be infinite;
for it is in need of nothing;
while, if it were infinit, it would stand in need of everything.
It is the same thing that can be thought and for the sake of which the thought exists.太一稳居其位,
因为强大的必然性从四面八方将其牢牢锁限。
因此,太一不被允许成为无限,
因为它无所求/因为它有求于“无”,
然而,如果太一无限的话,它将有求于一切。
思想正是为了可被思想的太一而存在。——巴门尼德《论自然》VIII 30-34行
“存在”并不是万能的,它受到“必然性”的辖制。“存在”的“唯一、完全、普遍、永恒”实际上是其受到必然性锁链捆绑的结果,仿佛是“人”要受到“神”的辖制。也因此,“存在”被限制在其边界之内,而不能无限延伸。所以,巴门尼德的“存在”本身是一种“不完善的完善”。
但是,“存在”的边界之外是什么?不存在。换言之,“存在”被“不存在”所包裹。进一步可以得出结论,“不存在”就是“必然性”。但是这个“必然性”是超出人类认知的,既不能被思考,也不能被道出。遗憾的是,巴门尼德的理论并没有明确地讨论代表着“不存在”的“必然性”。
虽然巴门尼德否认了“不存在者”的存在,但他第一次将“无”引入了哲学讨论,赋予了“无”以本体论地位。此外,巴门尼德第一次将“存在”定义为“思想的边界”。人类从此开始思考“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深刻影响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乃至于后来的黑格尔、海德格尔等。
巴门尼德脱离了早期希腊自然哲学从具体物质和变化中寻找本原的特点,提出了一种从思想和语言来推断世界的先例,在哲学史上极为重要:
“形而上学”是西方哲学中的核心部门之一,其讨论的核心是“本体论”,研究存在与存在者的问题。
巴门尼德提出的“存在”概念是西方哲学的核心概念,这可以从语言学的角度加以认识。“存在”概念是印欧语系的一个基本概念,体现在具体的语言中,就是系词 be。因此,在语言的表达中,一切状态都必须以“存在”为前提进行描述。这是东方语言不具备的一个特征。
巴门尼德的这篇残诗是西方哲学最重要的文献之一,也是几乎一切西方哲学观点的源头。也因此,它可以被多样地诠释,站在后世任意一位哲学家的理论角度看,这篇《论自然》都能解释出不一样的含义。
我们能够想象一种无法证实而又玄之又玄的“虚无(void)”,这种“虚无”可能无处不在,但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虚无”会被任何存在的事物所取消,但无法干涉任何事物。但这样的东西不存在,且没有任何存在的根基。
进一步说,“不存在”这个概念本身,也是通过“存在”来体现的。“不存在”本质上就是“存在者”的不在场,“不存在”这个概念必须依附于“存在”来体现自身。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存在”,那么也就无所谓“不存在”。
“存在”与“不存在”的分野,将构造出两个世界:一个实际存在的现实世界和一个虚构的精神世界。前者自不必说。后者是人对于现实世界的模拟、猜想和描述框架。如果把后者的精神世界当做了前者的现实世界,就会自以为洞见了世界的真理,然后被这个框架所吞噬和同化(就像是开挂打游戏,不再是玩家在玩游戏,而是游戏外挂在支配玩家)。
举一个例子:时间。运动与时间就是存在与不存在的关系。运动是万物存在的形态,而“时间”就会以背景的姿态在事物的运动当中展开。如果追根究底,一切对于“时间”感知都必须基于具体的运动过程(比如说钟表、太阳)。如果“运动”不存在,那么“时间”也就不存在。空间同理。而如果按照“意见之路”的描述,则是时间是绝对的,万物无法独立存在,必须依附于时间这个根本性规则才能显现它自身。
因而有:人的存在不需要依附于任何外物,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支撑人存在的力量。
巴门尼德对思维与存在的论述是很令人费解的,因为人很难真正地“透过现象看本质”,此时往往会将其简单理解为一种“可知论”,即人能够认识和理解万物,或“存在”。另一种简单理解则是“唯心主义”,将某种精神性或者理念性的东西视为优先,而将“存在”看作是理念的另一面。但事实上,这两种理解都预设了思维和存在的天然二分,然后通过后天的某种精神活动使其合二为一。
智者学派由此得出:一切皆为真理,不存在谬误,因为谬误即是非有,非有是不可思维的。
如果进一步深究思维的发生机制,则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结论。一般人会将思维庸俗地理解为“大脑的机能”,或者更进一步将其还原成“神经电讯号的刺激”。这中“还原论”固然不能说有错,但没有真正地回答问题:为什么会有“思维”?为什么大脑需要这样的机能?为什么神经电讯号的刺激就是思维?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
思维就在这些“为什么”当中渐渐浮现。但是我们依然无法得出“思维”是如何产生的。我们只能够假设有那么一种机制,规定了我们思维的方式,可以将外在的实体转化为内在的意识,我们暂且将这种机制叫做“主体性”。任何存在要成为一种具体的认识,都必须经由主体性的中介才能完成。此时我们可以画出这样一副关系图:
┌-------同一------┐
| |
存在 --(主体性)--> 思维
此时再去思考“思维与存在”,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存在”本身不正是经由人的“思维”所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吗?或者说,思维的过程,正是“存在”自我涌现的过程。这就是“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这句话的解读。进一步深入下去,就能够理解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在这个过程中,“主体性”的作用是很重要的,但在这里超纲了,是康德哲学的讨论范畴。在巴门尼德这里,可以这样去理解主体性:思维与存在是一回事,但主体性不是“存在”,那么它就是“非存在”。这很好理解,因为此处的“主体性”是刚刚在前面被我们假设出来的东西。但是巴门尼德的“非存在”是有特殊意义的,代表着牢牢捆缚住“存在”的“必然性”。我们也可以就此理解“存在”的不完美,正是主体性反映出了“存在”本身的缺陷。
芝诺(Zeno of Elea, 约前490-前425),巴门尼德的学生(小男友♂)。
芝诺继承了巴门尼德对运动的否定,并提出了若干悖论来支持来论证“运动是荒谬的”这一观点。其中,流传至今最著名的是以下四个悖论。
二分悖论
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必须先到达路程的一半位置;在这之前,必须先到达路程的四分之一位置……以此无限划分,人要到达的位置越来越近,以至于得到“凡是运动,则必先停留在原地”的结论。因此,人不可能抵达目的地。
阿喀琉斯追不上乌龟
阿喀琉斯是希腊的短跑冠军。在他和乌龟的竞赛中,他速度为乌龟十倍,乌龟在前面100米跑,他在后面追,但他不可能追上乌龟。因为在竞赛中,追者首先必须到达被追者的出发点。当阿喀琉斯追到100米时,乌龟已经又向前爬了10米,于是,一个新的起点产生了;阿基里斯必须继续追,而当他又追了10米时,乌龟又已经向前爬了1米,阿基里斯只能再追向那个1米。就这样,乌龟会制造出无穷个起点,只要乌龟不停地奋力向前爬,阿基里斯就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飞矢不动
设想一支飞行的箭矢。在任何一个时刻,箭矢都会静止在空中的某一个位置。鉴于运动的整个时间过程是由无数个时刻构成的,那么运动过程就是由无数个静止的片段构成的。因此,运动是不可能的。
运动场悖论
在运动场上,观众席A面前有两列队列B、C。在某一时刻,B列相对于A列向左移动一个位置,C列相对于A列向右移动一个位置。但此时,对B而言C移动了两个位置。也就是说,在同一时间内,既可以移动一个位置,也可以移动两个位置。同样可以推出,半个单位时间和一个单位时间的效果是一样的。
由于芝诺本人的观点是继承自巴门尼德的“存在是绝对不动的”,他以此为基础提出的诸多悖论都是为了论证“因为存在是不动的,所以运动是荒谬的”这一观点。所以,要理解芝诺,必须从巴门尼德出发。
芝诺悖论的时代背景是古希腊,当时人们尚未建立一套完善的时空观念,芝诺提出的悖论中有着各种时空观的影子。与其说芝诺在否定运动,不如说这些悖论其实是芝诺所在“规定”时间和空间的呈现形式。
芝诺提出了以下问题:时空是否连续?时空是否无限可分?时空是否在不同主体间一致?时空是否在不同的运动状态下保持一致?这些问题最终形成了四个悖论。
或许你会疑惑:明明我看见有一支箭矢在飞呀?怎么能说没有运动?
可以这样理解:你所看到的箭矢并非是从起点出发,然后连续地向前飞行,而是像电影里播胶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呈现”。在每一“帧”当中,飞矢都静止在画面当中,但是当画面不断涌现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运动的错觉。而在芝诺看来,哪怕这个“画面”本身,也只是一种错觉。
在芝诺那里,由于“太一”不动,所以由运动所展开的“空间”和“时间”也就不存在。用后来才诞生的牛顿时空观、微积分乃至于量子力学去反驳芝诺悖论,必然陷入一种庸俗的民科式的解读当中,这种反驳没有丝毫意义。毕竟,大家都上过学,都会算数,又有几个人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哲学家?
获得称号:虚空探索者
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 约前494-约前434),曾求学于毕达哥拉斯学派,也被认为是芝诺的同学。
宇宙论
他提出了“四根说”(事实上四种元素是古希腊早已有之的说法,但是恩培多克勒将其系统性总结),认为万物由水、火、土气四种要素构成。这四种要素是永恒的,不同比例的要素构成万物。这四种元素分别对应宙斯、赫拉、聂斯蒂斯(Nestis,即冥后珀耳塞福涅)、艾多尼乌斯(Aidoneus,即冥王哈迪斯)。
应该注意的是,这里的四元素并不是对泰利斯、阿那克西美尼和赫拉克利特等观点的简单聚合。那三位大多将物质运动变化的原因归结为元素本身的性质。
驱动要素运动的是两种力量:爱(对应友谊之神与淫神菲罗忒斯, Philotes)与冲突(对应争端之神尼克亚, Neikea)。爱使要素结合,冲突使要素分裂。同时,“爱”又被描述为物体的空间尺度,而物体的重量则被认为与“冲突”的尺度相等。简言之就是,“爱”=大,“冲突”=重。进一步,“爱”就是空间的概念化,“冲突”就是实体的概念化。
让两个不知名小神来驱动四个大神,可以看出他的这个学说本身对当时流行的宗教的一种解构。
对科学的贡献
恩培多克勒的四根说比起后面的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更接近于现在的化学理论,他在某种程度上预言了现在的化学反应理论。四根说描述的不同元素之间在结合和冲突力量下转变为万物的过程,与化学反应中原子的结合和分离的机制相似。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恩培多克勒的观点还有失于浅薄,因为他的理论只能讨论分离与结合的过程,却无法实现各元素的统一。如同我们讨论化学时,到原子层面就不得不停下。
从辩证法的角度,结合与分裂的概念本身是同一的——结合时,每种元素都从它自身的联合中脱离,物质分裂时,元素又回归以自身命名的集合。“化合”而产生新物质的过程,应当看作是元素对自身进行扬弃的过程。
恩培多克勒基于“四根说”提出了很多科学命题。其中一个重要命题是“空气是物质”。这可能来源于“四根说”中四种要素的平等地位:既然水火土都是具体的物质,那么气自然也是。
他将人类的感知过程描述为客体与主体之间发射出的粒子的接触,这是最早的对“光线”的认知。
政治与神学
他帮助一个城邦推翻了其中的寡头统治,城邦的人民想要让他来执掌大权,被他拒绝了。受毕达哥拉斯影响,恩培多克勒也创造了一个神秘学的宗教,并以“神”的身份被人所敬仰。
他认同轮回转生的观念,认为人早期都是长寿的精灵,因为犯下了罪,所以成为了凡人。人要在轮回中受到惩罚(或者找到救赎?)后才能返回神域。而智者(他自己)是更了解生命秘密的人,更接近神。
恩培多克勒是继毕达哥拉斯之后的又一个哲学政治家。这些哲学思想已经十分接近后世的基督教神学思想。
留基伯(Leucippus),生卒年不详,据传为芝诺的朋友;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 约前460~前370),是留基伯的学生,一般认为原子论出于此师徒二人。由于德谟克利特较为出名,后面只提他。
德谟克利特认为,万物的基本构成单元是原子。原子是一种物理上不可分割、几何上不可分割的小几何体。原子有无限的种类,每一种物质对应一种原子。不同的原子有不同的形状,也因此具有不同的性质。
德谟克利特的“原子”更像是现代化学中的“分子”概念。
德谟克利特将原子描述为一种惰性的物质,不存在任何精神性的力量操作原子,其只是按照一种“必然性”在进行机械运动。这种必然运动是原子本身的性质。原子之间通过机械作用(如原子上自带的“钩子”或“套子”)相互勾连,万物是通过运动中的原子之间互相碰撞时的连接与断开而生成的。宇宙的生成过程就是原子按照“必然性”在不断进行旋涡运动的过程。人的灵魂也是由原子构成的。
这里的“必然性”也被称作“因果性”。一切事物的存在都可以回溯为其构成原子的必然运动。
这种“必然性”会导向一种机械决定论,这影响了后世诸多的物理学家。
德谟克利特“原子”可以看做是爱利亚学派的“存在”概念的延伸。事实上,“原子”符合“存在”的大部分性质,只不过数量从“一”变成了“多”。同时,在“原子”之外,德谟克利特明确了“虚无”的存在,认为原子在虚空中运动。事实上,德谟克利特是将“虚无”也纳入了存在的范畴。这是对爱利亚学派的存在论的突破。
黑格尔认为,原子论实质是存在者的自我规定,即当存在者存在时,它否定了自身以外的存在——此处的“否定”并非否定其存在,而是将其排除出自身的范畴;同时,自我又被他者所否定,此时对他者的否定即是否定之否定。这种存在形式又称“自为的存在”。
认识论
德谟克利特认为,人对事物的认知来源于原子对人感官的刺激,不同的原子会对不同的感官造成不同的刺激。但是原子是一种及其微观的结构,而人的感官是宏观结构,因此人的感官是粗重的,无法直接感受到“真理”,而只能感受到某种“映像”。德谟克利特将人的智力,或者理性称为“更加精细的感官”,认为只有通过理性才能把握事物的真相。
据说他因此刺瞎了自己的双眼,防止粗重的视觉影响理性的运转。
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 约前500 - 前428),生于小亚细亚半岛爱奥尼亚地区吕底亚国的克拉佐美尼,据说师承可追溯至阿那克西美尼。他把哲学带到了雅典,并深刻影响了后来的苏格拉底。他到达雅典时,雅典正处在伯利克里领衔的鼎盛时期,他与这位执政官也有深入的交往。
阿那克萨戈拉认为,单一的本原很难解释物质的多样化。于是他抛弃了单一本原论,提出了“种子说”,并取消了万物的生灭,只留下了变化。他认为,万物是由与自身性质相同的无限可分的种子构成的,种子体积无限小,而数量无穷多,时间上永恒存在、不生不灭。种子的结合构成了万物,如树木由树木的种子构成,动物由动物的种子构成,细分下来,毛皮由毛皮的种子构成,牙齿由牙齿的种子构成。而土、火等一般人认识的基本元素反而是由这些多样的种子所混同而成的。
种子说比原子论和四根说更进了一步,和近现代的化学理论已经相去无几。
种子本身只是存在而不会运动,推动种子运动的力量称为“努斯”(nous),也被后人意译为“心灵、理性、精神”。在世界伊始,整个世界处于一个混沌状态,无数种子混同聚集,努斯则均匀地弥漫在宇宙当中,无处不在。
努斯是最早提出的一种与“物质”对立的精神概念。遗憾的是,在已知的文献中,阿那克萨戈拉并没有对其进行更深入的阐述,也没有将其与某个客体或主体相联系。但是这给后世西方一千多年的哲学,尤其是基督教经院哲学设定了一个基本框架:物质是惰性的,需要一种精神力量使其运动。
在努斯的“搅拌”作用下,种子逐渐开始旋转,成为一个大漩涡,并在离心作用影响下,根据种子的重量等因素出现分层,分层的结果就是形成各种事物。例如,比较重的物体,如土和石头会沉积在中间,变成大地;比较轻的物体,如火和光则甩到宇宙的边缘,变成星星。
这种“离心作用”的一个特点是,任何种子都不可能被纯净地分离,而总是存在混杂的情况,物体的宏观形式取决于组成它的种子中的多数派。阿那克萨戈拉用这个理论来解释陨石,他认为星星虽然是火元素构成的物质,但其中不可避免地掺杂有土和石头,而陨石就是来自星星的石头。
漩涡理论的一个特点在于,它生成的物质具有一种分形结构:任何物质都可以分割为更小的组成部分,而每个小部分都与整体具有相似的结构。宇宙大漩涡通过离心作用生成万物时,旋涡的每一个区域都可以看作是一个小的“旋涡”,同样在进行局部的离心与分解。可以说,万物都是整个宇宙在更小尺度上的实现。这些运动都是在努斯的作用下进行的,因而有:
这个观点可能导向许多反直觉的推论:
更重要的一点是,“努斯”意味着真正的普遍性在于精神力量,意识可以独立于物质去认识,甚至规定宇宙的本质。换言之,万物的本质在意识的认识当中显现。如果说阿那克萨戈拉之前的哲学家是在思考存在,那么阿那克萨戈拉便是意识到了思考本身。
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努斯”与“种子”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按照阿那克萨戈拉的描述,种子是有实体的物质,努斯是抽象的存在;种子是多,努斯是一;种子是被动者,努斯是推动者。显然,在二者之间,努斯是那个规定者和原因,是自我依凭、自我实现的,而种子则是努斯的外显。在苏格拉底那里,努斯被称为“至善”;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努斯则是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
反过来,以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理解,努斯反而是纯粹物质性的,因为它才是真正塑造世界的力量,亦即“实践”。
获得称号:元素调和者
智者学派(sophists)其实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学派,而是一类研究辩论和语言(文法、修辞学)的学者的统称。这类人以教授辩论技巧为生,是雅典民主制度背景下的产物。称为辩者更为合适。
智者学派因为不持有任何固定观点,立场根据辩论不断摇摆,呈现相对主义的特征,也被称作“诡辩派”。
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 约前485-约前415)是智者学派的代表人物。柏拉图《泰阿泰德》中对他的观点有大篇幅的阐述。
普罗泰戈拉在哲学方面是德谟克利特的学生,但他并未接受其观点,而是更加关注语用学的研究。他认为,一切说法都包含与其对立的观点,并乐于在辩论中“使弱的观点胜过强者”。
这样的观点一般被认为是相对主义,亦即没有任何绝对正确的观点,一切都是意见,都要在辩论中进行评判,辩论胜出的观点即为正确。但与后来的高尔吉亚不同,普罗泰戈拉并不否认事物的客观存在,而是认为,事物必须经过人的中介后才得以显现,这体现在他最重要的名言上:
对于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如果将“人”理解为个别的人,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利己主义,人应当按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认识世界,这也是智者学派反对者所以攻讦的理由。如果将“人”理解为普遍的人类理性,就意味着普罗泰戈拉悬置了本体论,仅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论述万物,亦即,他将“真理”解构成了“认知”,因而有:
普罗泰戈拉的观点也可以这样理解: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确定的真理,而是由人的感知和认识来决定。这个世界并不由某个先验的、固定的某种“规律”所支配,而是由人的认识活动所规定。即“真理”并不独立存在,而必须经由人的认识的中介才能生效。而正确的语言和修辞,则是“真理”的血肉。普罗泰戈拉第一次提出:“人”,亦即主体,在认识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所以,一个物体并不依凭于他自身而存在,是意识的投影。
与其说“真理是现象”,不如说“现象是真理”。
普罗泰戈拉被认为是不可知论者。他提出,一个东西如果无法被人所了解,那就不存在。他在一部著作中写道:“关于神灵,我不能够知道祂们是否存在,因为有许多东西阻碍我们得到这种知识:一是这件事情暧昧不明,而是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因此,他的这部著作在雅典被公开焚毁,他也被逐出雅典。
高尔吉亚(Gorgias, 前487-前376),恩培多克勒的学生,是与普罗泰戈拉齐名的诡辩论者,也被认为是相对主义的代表人物。
修辞学
高尔吉亚在修辞学的观点相比于普罗泰戈拉更加激进。他可以同时论证一个命题和它的反面,也能为一些荒谬的观点辩护。他因此认为语言本身就具有媲美神的力量。
高尔吉亚在《颂赞海伦》篇章中为海伦平反。他认为海伦走到特洛伊的原因不外乎四者之一:神的驱使、武力、爱情或被言语说服。
前三者在此处作为辩护理由合情合理,但第四条显然是他塞的“私货”。这是他为海伦辩护的真正目的,也是高尔吉亚的理论的核心,即“语言能够支配一切”。在语言的影响下,没有正确和错误,没有成功和失败,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理,也没有确凿无疑的事实。
当然,这可能主要是为了给他的语言培训班打广告。
相对主义
相对主义简单来说就是“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真理与谬误完全由立场决定。这一观点广泛存在,又被广泛批判。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指出,相对主义包含自我指涉的逻辑悖论,即“相对主义是正确的”是绝对的。
事实上,相对主义往往是需要在一个预设的大前提的框架下成立的。譬如“今天天气好”和“今天天气不好”这两个对立的命题,都预设了“人”在其中的裁判地位。也就是说,相对主义的否定并不是彻底的否定,而是一种主观的、片面的否定。这两种否定之间存在的间隙,就是诡辩论生存的土壤。
因此,相对主义是无法构成体系化的哲学的,只能以碎片的形式零散地分布在各种思想以及行事逻辑当中。
虽然相对主义是一种碎片的哲学,但这并不意味着高尔吉亚本身没有哲学的倾向。虽然他所宣扬的哲学理论是相对主义,但这只是其敛财的手段。可以看出智者学派的观念的来源:认识活动不再以某种客观真理为目标。
此时,语言的作用就被凸显。因为不存在某个真实的客观存在的世界,语言所塑造的世界就是“真实”。普罗泰戈拉尚且认为“存在”需要被人所衡量,高尔吉亚直接否定了万物的存在,言下之意就是万物都是被人所塑造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建造这个世界,而工具和原料就是语言和修辞。
但是,现在的被各种舆论和思潮所裹挟的世界,不正是对高尔吉亚的观点我的佐证吗?
存在论
高尔吉亚的思想收到过芝诺的影响,但他的观点与爱利亚学派相反,他认为:
这显然是在针对巴门尼德的“存在者存在,不存在者不存在”和“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这两个观点而提出的。他提出了三个间隙:
这三个间隙阻挡着一切认知、交流活动的进行,其中任意一个间隙的存在,都会导致认识论的虚无化。
高尔吉亚虽然处处针对巴门尼德,但他的反对是无效的。很简单,在巴门尼德那里,“无法言说”即“不可知”,“不可知”即“非存在”,高尔吉亚这套论断其实是在巴门尼德的理论框架中打转。
高尔吉亚口头上认为“无物存在”,似乎是一种虚无主义。但他又认为语言有媲美神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语言”代替了“存在”原本应有的位置。或者说,巴门尼德认为“存在是万物的本质,思维和语言是派生的”;而高尔吉亚认为万物的存在前提是“可被言说”,进一步,“可被言说之物”即为“存在”。在这一意义上,高尔吉亚和巴门尼德其实是一致的。
获得称号:真理平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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